鍾純安
接觸安寧,不是五專安寧療護、二技癌症照護課程,而是外婆入住安寧病房的那個月——「那裏有個好大的交誼廳,交誼廳裡有鋼琴,鋼琴旁有電視,電視旁有按摩椅,按摩椅後有水族箱,水族箱後有大餐桌,總之那邊很安靜,給你一種很安心的感覺」,曾經,我這樣向我國中同學說過。經過五專實習,對安寧的興趣漸漸萌生,才選修相關課程,閱讀相關書籍,最後因緣際會之下,進入安寧病房打工。
2019的12月(耶誕節前幾周),到病房見習的第一天,體驗十二小時班別,腦袋雖承載不少資訊與知識,但我永遠記得那天奶奶泡澡沐浴時,終於展開緊鎖的眉頭而微笑的樣子,瞬間,所有的疲勞都值得了(對,那天我很弱的下午就想睡覺了),還有到病房傳福音的志工,彈奏、歌唱歡快耶誕曲給每位病人,快樂的氣氛瀰漫病房,感染第二床爺爺——「爺爺!音樂好聽嗎?高不高興?」,高齡的面容上,浮現一抹笑容:「好聽!高興!」,在一旁的我,不爭氣的就這樣感動落淚。這天,我也更確信了自己未來想走的方向。
2020年1月份,正式上工,雖然是擔任護佐,但剛開始,還是很心慌,幸好在學姊耐心的教導與帶領下,漸漸的上軌道,開始了我在安寧病房約1年2個月的旅程。旅程中,學姊們總包容我的大神經,甚至不嫌棄和我討論病人狀況,帶我以同理去體會病人、家屬對死亡的恐懼、不安、憤怒與悲傷,並以身作則的去接納每個人的個別性、人生歷練與價值觀,看見每一位護理師學姊對病人無微不至的照護與付出,他們的模樣默默成為了心中的目標。
在這旅途路上,每位病人、家屬的故事,總能讓我沉浸其中,也總是帶來不少體悟與感動,很感謝他們願意讓我照顧,以及照顧我,甚至讓我彌補一些對於外公外婆的遺憾。大家來來去去,不少飛往西方極樂世界、天堂等地的班機一架架起飛,我替他們解脫而感高興,感謝他們願意讓我參與人生最後一段路。會不會因他們的離去而難過?當然,會難過、感慨、悲傷;難道不害怕大體?不怕,因為就像是沉睡一般,其實,在遺體護理時,最害怕的還是在旁的人撕心裂肺的傾訴與哭喊,總得深吸好幾口氣來壓抑塞滿眼眶的淚水。如果心理疼痛能量化,會是幾分?曾經,我好奇問過姊姊,對她而言,情傷剛開始是10分痛(最痛),後來會減緩,我心想:哦!還好可以減緩,也沒有想到哪種心理上的疼痛還能媲美情傷心碎之感。後來,在思念外公外婆時,才發現我也經歷過極度心理痛,甚至不一定緩解,這是失去至親之人的10分痛,多年過去,還是可以回到疼痛指數最高點,那我所遇到的家屬們,又要花多少時間去經歷、癒合心理的傷口呢?每每想到此,都很想問一句:「你們還好嗎?」或給他們一個擁抱。
一位我很喜歡的歌手說過:「認真對待每次的相遇,坦然的面對每次的離別」,面對每次的相遇,發誓我絕對真誠以待,但至今,離別的來臨,仍舊是我無法坦然面對的課題,每位逝者,每位家屬,不時入夢,總能回味與他們相處的點點滴滴,反覆憶起彼此間的對話——形形色色的生活、生命重要事件、價值觀、對抗病魔的過程、對於我的鼓勵、提點等等,深深存在過心裡的人,誰能豪飲孟婆湯,將之揮灑?隨時間推移,一月又一月新增的事件與記憶,深怕那些相處的回憶會被我不小心遺漏,或是變得模糊,好似火車奔馳中,隨時都有可能被風吹飛的帽子,所以緊緊保護,即便是透明的身影,也不想遺忘,任何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