勇敢說再見

■新光醫院家庭醫學科住院醫師

　台北榮總大德病房代訓醫師 /高瑜蔓醫師

高瑜曼醫師(前排左2)和護理同仁與病友及家屬合影

　　這天，我懷著忐忑的心情，來到台北榮總大德安寧病房，開始為期三個月的住院醫師訓練。

　　大多數的人聽到「安寧」就很排斥，就覺得安寧是一個等死、不好的地方，但我在受訓的過程中找到了答案。「安寧療護」是協助癌末病人渡過最後一段安適、有意義、有品質的生活，盡一切努力照顧病人，讓他們可以安祥、舒適地活到最後一刻。安寧療護並不是放棄治療，而是像加油站一樣，當病人與家屬在疾病的侵蝕下耗盡了勇氣和能力的時候，可以到這裡來休息和補充，藉由醫療團隊的力量來陪伴他們一起走完人生的路程。

　　剛到大德安寧病房的前幾天，不論是病人症狀的治療或是言談上的溝通，對我都是一種考驗，話要怎麼說？該保持怎樣的態度？反而是大德病房的病人教會了我很多，凡事都得放慢腳步，三思而言或再執行，例如：王先生年輕時在工地工作，香菸檳榔總不離口，在罹患口腔癌後，頸部有一個拳頭大的傷口，不能吞嚥也無法言語，只能由鼻胃管進食，日漸消瘦。因為年少時逞兇鬥狠、四處漂泊，與家裡關係不好，家人並不時常來探望他，所以在病房內總見他孤獨的一個人。雖然他常用手勢表示自己快死了，但是伴隨著焦慮而來的卻是他的堅毅及與癌症抗戰到底的決心，縱然瘦到三十幾公斤，他卻從不曾要別人扶持，總是自己如廁、洗臉。但傷口日益擴大，每每在清理傷口或抽痰時，他總是疼得流下淚來，手緊抓著床欄，而我們也只能更仔細小心的清著傷口，拿面紙拭去他眼角的淚滴，輕輕的拍著他細瘦的手。

　　當深夜來臨，人們進入甜甜夢鄉的時刻，一個男人的尊嚴卻被疼痛挑戰而流下淚來，也因為頸部腫瘤以腫大到壓迫氣管，讓他根本無法躺下休息。有一次巡房時，我如往常般輕拍著他的手，陪伴他的時候，他卻將手反握了我一下，直視著我的雙目。那一瞬間，我驚訝不已！一直以為，或許我能安慰他點什麼；但在那一刻，卻是他，非關言語地，安慰著我為他心疼的心。這位籠罩在黑暗和死亡孤寂中的癌末病人，沒有自怨自艾、沒有怨天尤人，卻是為了我這點心疼伸出了溫暖的手...。

　　在大德安寧病房裡，我常被病人的堅忍所感動，為家屬的勇敢感到佩服，這是一份讓人成長的工作，更是體驗生命的地方。在這裡，我看到兒子把生病的父親抱在懷裡柔聲輕撫著他入睡，也看到女兒為了母親辭去工作無微不至的陪伴照料，更看到為了妻子的往生痛哭失聲、絕望無助的男人。社工師及心理師鼓勵病人與家屬共同回憶昔日時光曾擁有的一切，彼此敞開胸懷說出自己的感受，接受彼此的情緒發洩，也協助家屬與病人溫馨的道別，讓雙方了無遺憾。在這三個月的訓練過程中，雖然經歷不少病人的生離死別，但並沒有因此而麻木，反而面對的越多，我的感觸也越深、感動也更多。

　　在大德安寧病房的這些日子，照顧癌末病人的過程中，除了對於人的生與死有了很深的體悟外，也對醫療有了不同的體會，學習以病人及家屬的意願與感受為最高指導原則，強調團隊合作的精神，藉由醫護人員、社工師、心理師及宗教師的團隊照顧，以最積極的態度從醫療、心理和靈性出發，給予全方位的照護及痛苦症狀的緩解。很榮幸能夠在這三個月中與如此優秀的夥伴們共事，你們的專業及熱情每每令我讚嘆，也謝謝四位主治醫師的無私教導，真的是獲益匪淺！期許自己日後也能為安寧照護貢獻心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