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寧病房 的 國王歲月

■病人家屬∕國王的女兒

父親與榮總大德安寧病房工作人員合影

　　國王，是我老爸，自從他在榮總安寧病房（大德病房）的聖誕節派對上，擔任帶領大家哈哈笑的「哈哈笑國王」之後，他就愛上了這個稱號。

　　去年十月中，一向硬朗的國王因為嚴重氣喘到無法行動，就醫檢查，結果是結腸惡性腫瘤並轉移至左肺，所以造成左肺積水，氣喘不止。醫生坦言化療和放療僅能延長半年至一年的時間，如果放棄治療，頂多不到半年。國王沒有給我們其他的選擇，他鑽研中醫與自然療法多年，選擇與腫瘤和平共存。

　　一般人聽到癌症的第一個反應就是：發病時會很痛苦。雖然國王沒說，但我們知道他擔心，於是開始搜尋關於安寧緩和治療的資料。
　　送國王進安寧病房的前幾天，我和一位朋友閒聊，他的父親在幾個月前因為癌症而過世，從發病到往生有六個月的時間，不同的是他的父親選擇了積極治療。我問他有沒有考慮過安寧緩和治療，他說醫院有提過，他考慮很久還是拒絕了，我問他原因，他只說，感覺不好。

　　當時我不太明白那句話是什麼意思，後來才知道，他認為把父親送到安寧病房好像等於是放棄了，準備等死。而這也是一般大眾對於安寧病房的第一印象，包括我家國王。

　　到安寧病房的第一天，國王表情很嚴肅，謹慎觀察週遭環境。第二天開始，親切的護理人員、志工、法師、心理師輪番出現，陪著老爸閒話家常，國王的臉上表情漸漸有了變化。第三天，傳說中的「無敵泡澡機」上場，他在護理人員和志工的陪伴下，洗了有生以來最舒服的一次澡，之後，就被徹底「打敗」了。

　　國王開始打電話，告訴朋友們這裡有多好，外面有好大的花園可以散步看風景，三不五時就有人來病房陪他聊天，醫師很有耐心的與他談話，原本不舒服的症狀也獲得控制，還有那台超級神奇的泡澡機......。

　　國王宣布他要在這裡享受人生。即使到後來他常意識不清、陷入昏睡，睡夢中的他還會微笑說著：「這麼好的地方要到哪裡找啊！」這句話是他那時最常和朋友說的一句話。

　　因為參加病房舉辦的病友家屬分享會，有緣結識了其他在這裡照顧的病友家屬們。每位家屬背後各自都有一段陪伴病人的辛苦歷程，看著心愛的家人受著病痛的折磨，心中煎熬不亞於病人，加上長時間貼身照顧，對照顧者的精神和肉體上都是說不出口的試煉。

　　在社工師與心理師的帶領下，每個人慢慢放鬆心情，分享彼此的故事，當然也情不自禁地流下壓抑已久、無法在病人面前流下的淚水。

　　因為這樣的分享會，大家在病房走道上相遇時不再只是擦肩而過，我們會點點頭微微笑，偶爾說聲加油，讓原本就很溫馨的安寧病房更添一些溫度。

　　一位來探望國王的伯伯，看著後來一直昏睡的國王，對我說，打嗎啡不好。我無言以對，我心想，如果真的已經是確定無法治癒的疾病，在哪個病房不是等死？差別只是痛苦的死，還是盡量不痛苦的死。

　　雖然明白為了要減輕國王的病痛，必須承受一些伴隨而來的副作用，但是，我很確定老爸希望能夠有尊嚴無痛苦的走完最後這段路，我尊重他的決定，這也是我們能為他做的最後一件事。

　　身為安寧病房兩個月的「資深」病友家屬，如果有人問我，安寧病房不就是等死的地方嗎？我會非常堅定地回答：「我敢發誓，絕對不是。」我親眼看到許多病友與家屬的笑容，親身感受到整個團隊的專業分工與細心照料。在這裡，獲得照顧的不只是病人還包括家屬，不只是肉體上的病痛，心理上的壓力和煎熬他們也同樣重視。

　　每一位曾經用心對待國王的人，我都感激，感謝老天讓老爸在最後這段時間享受到非常好的照顧，尤其感謝溫柔又慈悲的吳醫師，面對我這個無理又自私的家屬，總是盡其所能的滿足我們的要求，非常抱歉也非常感謝。

（本文原文刊登於九十七年三月三十日中國時報浮世繪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