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9月25日 星期四

紀錄一位生命勇者的告別音樂會-生命勇者憶阿開

■台北榮總護理部督導長∕蘇逸玲

阿開(左)與蘇逸玲督導長(右) 
相遇
  「阿開」是大家對他的稱呼,我也這樣叫他。
  去年1 0月阿開因身體不適來院檢查,卻發現罹患肝癌,安排血管栓塞治療,然仍於今年復發,並因腹痛、脈搏微弱再度入院,經醫師評估生命有限,醫師建議轉大德安寧病房接受安寧療護。剛轉來的時候阿開很沉默,直到幾天後才打開話匣與大家聊天,並表示這裡照顧很人性化,是一個注重病人個別需求的地方。

  身為督導長,我常要去病房查房,當我還沒走到阿開的病房前,就聽到從房裡傳來悠揚的樂聲,是二胡耶!輕輕推開房門,一旁的志工向阿開介紹:「督導長來看你了。」從此拉開了我們日後多次的晤談時光。

不一樣的病人
  阿開很特別,特別的不是他的全盲,而是他與生俱來對音樂的天賦。據他敘述自己一出生就沒有瞳孔,以致雙眼失明,我不禁想到對一個從沒看過光的孩子,從出生就活在黑暗中,他的世界會是什麼顏色?
  阿開是父母的獨子,唯一的姐姐遠嫁美國,與妻子雅惠結褵十年,兒子祐祐四歲活潑可愛,一家人與父母同住,是虔誠的基督徒,三代同堂和樂融融。但阿開的特殊除了具備音樂天賦外,還有為大家津津樂道的個人特質。阿開住院三十多天,除了初始的保持沉默,卻從沒聽到他叫過一聲苦,也沒看過他向人抱怨過,在謙卑的外表下,其實他是一個愛開玩笑、愛發呆卻又悲天憫人的教徒。他常主動親近弱小、濟弱扶貧,舉凡監獄、醫院及軍中都有他表演的蹤影,最獲大家讚賞的莫過於「人與胡琴的對話」,他運用高度的拉奏技巧與現場群眾幽默互動,朋友們都封他為「開心果」。
  在阿開的黑暗世界, 除了以「想像」和「聽」來揣摩這個世界外,他還有一個奇特的法寶,那就是「轉圈圈」。他說小時候不愛念書,聽大人說轉圈圈頭會暈,阿開心想如果暈了就不用上學,但沒想到在轉了四、五圈後,不但沒暈還轉出了興趣與快樂,包括也把內心的憂愁轉出去。阿開告訴我在轉圈圈的過程中,他可以安靜的想許多事情,而且精神愈來愈好,最久的紀錄是他可以連續轉圈六個小時沒停過。就像他自己說的,在旋轉的時刻, 也是他最享受的時刻。

音樂頑童
  阿開八歲開始學習鋼琴,後來進入文化大學音樂系主修的卻是二胡。阿開的靈敏度很高,他以聽覺去感受、觸摸這個世界,模仿力又超強,口技也一流,而他最愛模仿雞鳴狗叫,幾可亂真。阿開對聲音特質掌握的非常精準,除了鋼琴與二胡,凡是他摸過的樂器,都可把玩出他想要的感覺。
  阿開曾告訴我,是音樂豐富了他原本黑暗的世界,他的音樂才華不僅在樂器上發揮的淋漓盡致,在創作詞曲上也屢見不凡、精采絕倫,所流瀉出來的每一個音符,猶如穿透黑暗中的彩虹。

感恩音樂會
  有一次我與阿開聊起對生命的看法,靈機一動問他:「阿開,想不想辦一場音樂會?」他不假思索欣然回應道:「好啊!」他的歡喜心讓我很喜歡去看他並和他聊天,不止一次他對我說:「生命的意義不在長短,只在於對社會是否有貢獻。」
  這是一場特別的音樂會,我們搭配阿開所屬教會的朋友,於醫院中正樓一樓大廳為他精心策劃了一場告別音樂會。9761日的下午,蒼白削瘦的阿開帶著微笑坐在輪椅上,氧氣瓶隨身在側,家人簇擁前後,慢慢小心的一路推到會場。大廳擠滿了人,但阿開看不到,透過主持人劉曉亭牧師生動的一一介紹,讓阿開知道現場來了哪些人,阿開雖然虛弱仍然熱情的揮手向大家示意,掌聲不絕於四處響起。現場的曲目幾乎都是阿開的作品,有演奏也有演唱,有古典也有現代,有國樂也有西樂,拉開序幕的第一首曲子是「美麗新世界」。
  在這場音樂會,我坐在阿開的旁邊,順便幫他按摩左邊的肩膀與手,他小聲的對我說:「督導長,我感覺我好幸福哦!能夠一面享受音樂,還一面享受按摩!」阿開一共坐了兩個半小時,他雖看不到我們,但他彈、唱樣樣都來,或許他已疲倦了,但我們看到的卻是他的勇敢、樂觀與幽默。在父母、妻子、恩師及唱詩班與他同台合力演出下,一首首動人的樂曲或演唱,輕拍在每個人的心頭上。這是一場結合親情、友情、恩情、信仰、歡笑與淚水的音樂會,最後在「寬恕」的歌聲中劃下句點,但帶不走的是大家對阿開的懷念。

告別
  推開門,我聽到阿開正以微弱的聲音:「不怕」安撫著他的妻子。音樂會結束後的第二天開始,阿開的精神與體力漸漸走下坡,既使這樣阿開仍向他的親友表示,希望以喜樂祝福的心來看待他的離去,因為,從今而後他就再也沒有人世間的勞苦重擔,可以無病無痛過美好生活。他過世前幾天雖嗜睡,一旦詢問後事卻又侃侃而談,甚至安息禮拜要用的詩歌他都想好了。
  9769日下午,我在辦公室忙於公務,不知為何一直想上去大德病房,當即放下事務來到病房,同仁告訴我阿開剛剛走了,原來是阿開來向我告別,我想告訴他:「日初的美景,你無緣欣賞,但你卻成就了屬於自己日落的繽紛。」正如阿開的妻子雅惠向他告別說:「阿開,你走了以後,就可以看見我長的模樣了。」



編輯後記
音樂會當天有許多感人的對話,特摘錄如下:
阿開爸爸的話
  今天有如此多的朋友為阿開舉行一個感恩音樂會,讓他在音樂的旋律中享受濃濃的友情,這溫馨的關懷就是對他最大的努力與支持,祝福大家平安幸福,音樂會圓滿成功。
阿開對父母的話
  爸媽,真感謝你們養我這麼大,但我卻沒把身體照顧好,不過沒關係我一定會努力不要讓你們有太大的操心。
阿開妻子的話
  親愛的阿開,你好勇敢,加油哦!以前,你很喜歡工作也很忙,我們很少有時間在一起,現在你生病了,反而讓我們因此天天在一起,而且睡前還一定要抱抱,聽說細胞會因此變得更快活,也不錯啊!
阿開對妻子說的話
  親愛的雅惠,千言萬語不知從何說起,你照顧我那麼久,辛苦你了,我的安全感也有了,謝謝啦!
阿開對大德病房醫療團隊的話
  這裡醫療品質很好,對人又好,很難忘記你們。你們給我很多的力量,有如上帝派來的天使,非常感謝。
吳彬源醫師的話
  阿開在我們病房開了一扇窗,讓我們有幸看見人性中神奇、智慧的慈悲之光;我在病房看到他全心全力的讚頌上帝與父母親無窮無盡的恩典,阿開在演奏中,能夠穿過眼盲和癌症的重重柵欄,成為上帝最鍾愛的天使,我們謝謝阿開讓我們看到奇蹟和無限的可能。

阿開及妻子(左四)與醫療團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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