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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台北榮民總醫院家庭醫學部總醫師/陳炳仁 |
手中拿著兩張指名要給「白雪公主」的卡片，思緒如夢遊仙境一樣穿梭時空，回到那年夏天的尾巴…那些日子我的身份百變，數個花名也不逕而走：「王寶釵」、「白雪公主」、「惡巫婆」、「王建民」等大風吹，一切都是因為兩位小朋友…。
那年夏天颱風來來去去、走走停停，情緒也跟天氣一樣濕黏又煩悶，在我第二次到大德病房輪訓開始前，某天晚上我到護理站找學弟交接病人狀況並串串門子，有個小女孩正跟學弟、護理同仁聊成一片，寫完功課之餘自發地幫忙護理人員打點著物件。小女孩名叫婷婷，她的父親罹患舌癌住院接受照顧，平常由母親接送至離醫院很遠的學校上課，時常晚上就待在醫院與爸媽、團隊同仁們生活在一起。安寧照顧包含了全家成員，預期一個小女孩對於喪親的離別反應，讓團隊成員有了特別的關注。
隨著那個月的照顧工作開始，逐漸對她有更多的認識，小學六年級的她，活潑外向，總是有慧黠的笑容與機靈的反應。但我也感受到她略顯超乎年齡的獨立與勇敢，無論當她面對臥病在床的父親，因無法照顧家庭轉而要求女兒學會照顧自己的殷殷期待、或是面對身為第二任妻子的中國籍母親，在夫家與社會之中自處謀生的壓力，她都試著努力學著去回應處理，對於她這股的堅強/倔強，我有著淡淡的不捨。
有天我整理自己房間發現一些小玩意兒，靈機一動拿了一個精巧的書籤到病房送她，病房護理同仁問我：「這是你要送她的生日禮物喔？」我驚訝這個機緣！在不知情之下的靈光一現成了給她及時的生日祝福，於是在病房同仁要送給她的生日卡片上我寫下，「也許妳還不懂一輩子的意義，但是想祝妳一輩子都樂觀開朗又自在！」
隔沒多久，另一個小男孩蹦蹦跳跳地闖入大德病房，小學二年級的麒麒平常由爺爺奶奶隔代教養，這回因為末期癌症的爺爺身體不適住院，跟著奶奶一起常駐病房。麒麒有過動的傾向，在病房四處闖蕩，神出鬼沒是他每天的例行活動，童真的驚聲尖笑響徹走廊，不時需要病房同仁來提醒安撫。沒有玩伴的他自然而然跟婷婷成為朋友，像個小跟班隨著大姊姊進進出出，而照顧他們家長的我，也喜歡與孩子們相處互動，就順理成章地成為他們下課後生活的”糾察隊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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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婷婷與麒麒寫給土豆仁的卡片 |
小二的麒麒總是坐不住，一題數學題像講故事一路過關斬將，偏偏臨門一腳時他的注意力又跟怪獸一起飛了，我也只好摸摸鼻子REPLAY，一篇國語習作可能要花跑兩圈操場的力氣才能陪他寫完；而小六的婷婷國英數樣樣來，甚至連家庭聯絡簿我都參與出主意，要讓聰穎的她有更多學習的可能，得花我一些腦筋力氣。有時白天病房工作太累或是前晚值班不平靜，讓人下班只記得回宿舍洗澡倒頭便睡，不過心中彷彿有定時傳呼一般沒闔眼太久又醒過來，與他們的約定讓我提著快變宵夜的晚餐、涉過颱風過境風雨交加的院區又回病房報到。那個月病房的中秋活動我反串演出王寶釵苦守寒窯的故事娛樂大眾，兩個孩子腦海裡的故事庫裡只有西洋童話，因此男扮女裝的我成為了他們的「白雪公主」，喔！當然這個美麗的角色只有我在陪她們玩遊戲的時候；而堅持要他們寫完功課才可以玩遊戲時的我，就得認份當個拿著掃把、冷冷奸笑的「惡巫婆」了！
而靜態遊戲總是有黔驢技窮、又有不夠歡樂的時候，要讓好動的麒麒與活潑的婷婷盡興而專注地玩耍，我想到了我那用腳上的一隻運動鞋就可以讓小朋友玩得不亦樂乎的老爸，小時候曾教我玩的遊戲－「打棒球」，用報紙揉成的球、捲成的球棒，這不起眼的球具、簡化變化過的規則與跑壘、適度的團隊情緒催化、逼真的播報與耍冷球評，讓小朋友們(後來有其他訪客的小朋友加入)眼神與笑容冒出光線，於是交誼廳與電梯口成了我們的棒球場，
我瞬間成為他們眼中的台灣之光「王建民」，不時一起上演絕對沒有簽賭的職棒大賽！
九降風吹起，夏天很快就這麼過去，我們跟季節告別，也跟麒麒的爺爺告別。小二的麒麒對死亡的概念仍不具體，現實的他在爺爺走的時候並沒有呈現太多外顯的情緒，只是當家人要帶他離開病房的那天下午，我陪他與其他孩子們打著他在”大德棒球場”的告別賽，不願意說再見的他開始嚎啕大哭。我一路陪著他從病房走到上公車，甚至等他到家後，還打電話安撫還在哭的他。用盡了我所有同理心訓練的殘存成果或是對發展心理的理解；心裡想到那陣子看的電影「囧男孩」中騙子一號二號在老房子為愛莉辦的歡送會，電風扇吹轉著無限想像力，相聚緣起總是繽紛，然而說再見時，卻又有幾個孩子可以經歷電影裡那棉絮揚起、充滿超現實的美麗道別呢？
目光回到手中這兩張他們送我的卡片，信封上特別用紅色標誌圈出了「勿丟掉」的警語。麒麒用注音和認識的少數中文字、在立可白塗了又改、改了又塗的賣力之中謝謝我教他寫功課（可是看來叔叔還要繼續幫你改作業啊！寫功課的寫是ㄒㄧㄝ不是ㄒㄧㄟ喔！）；婷婷手工製作的創意中有著五彩繽紛的字跡，還不忘堅定地昭告「要當我們的好朋友喔！一輩子！」，彷彿要讓我知道小六的她已能理解恆久不墜。
是啊！一輩子！這些日子我體會與學習到的事，與你們一起走過親人離開這段過程而結下的緣分，以及學著表達感謝那單純真摯的心意，絕對是送給我一輩子都不會忘記、感謝在心的禮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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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土豆仁(陳炳仁醫師(左))與婷婷、麒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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