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3月25日 星期三

安寧照顧點滴~幫我佔個位置

■大德病房護理師∕楊婉伶

照顧病人中的楊婉伶護理師
  病室內又傳來哀鳴,那聲音細長尖銳地劃過我的心中。一個和我同樣年紀的女孩,卻直腸癌多年。轉到大德病房時,會陰部已滿是腫瘤潰瘍傷口,疼痛且不斷滲著血水,讓一向活潑開朗的她,沒有了笑容,憔悴地讓人心疼。慢慢走近病床,纖細的手緊抓著棉被,蒙頭大喊。我望著終日守護在她身邊的母親,母親眼中透露著不捨,卻也想放任她以這樣的呼救方式,舒緩內心的壓力,我挪了椅凳,倚著床靜靜地坐著,拍拍她的背,輕摸她蒼白冰涼的手,數分鐘過去,她悄悄地探出頭來,無助的雙眼,微弱的語調問我:「我還可以再叫一下嗎?
  多數的照顧者,未曾坦誠地去面對自己的死亡,也不知道這個歷程的心裡感受和困難在哪裡,對迷惑茫然不知,也許更離譜的是要至親的病人「放下」。雖然我已照顧許多末期病人,但在生命盡頭的關卡「放下」,談何容易,這其中有許多我們不了解的東西。老實說,她的聲音、倩影,仍在我腦中揮之不去,因為在陪伴她的過程,忐忑不安的心,映照出我毫無準備的窘態。突然間,她掀起棉被,丟出這樣的一句:「我好怕,死亡是怎樣,會不會很黑,找不到路,該怎麼辦?」此時空氣凝結地讓我動彈不得,也辭窮了…。只有眼神的交會,和彼此手中體溫的傳遞,我似乎看到了自己也躺在冰冷的病床上,試想在面對死亡時最大的恐懼是什麼,對我來說是「孤單」吧!,就這樣衝口說出:「別怕,我們都會一直在你身邊,先去幫我佔個位置吧!那裡還有我很多可愛的朋友,等一下我去跟他們連絡,到那裡就有人陪妳,我們也會再見面的…」。她的眼神一亮,好奇地問我:「是怎樣的朋友,也是癌症生病的嗎?」記憶中數個年齡相仿的病人閃過,就從最小的妹妹開始介紹吧!她的名字,她的疾病…。
  就這樣,她認識了我許多如同兄弟姐妹般的好朋友,她告訴我:「謝謝妳,我不怕了!」隔天,弄了幾個氣球花,把病房佈置地更溫馨,並抓了隻綿羊布偶送給她,因為我倆的生肖都屬羊,我希望綿羊可替代我,給她更多的力量。難過不捨的哭泣還是每天上演著,綿羊在她懷中取代棉被給她更多的支持。最後兩天,她虛弱地無法再發出聲音。我們上網替她尋找喜歡的假髮,她看了看,有時輕輕搖頭,似乎這些外在的東西,已不重要,她想休息了,就這樣甜甜地睡著了… 。
  聽到一首歌,老讓我想起清秀的她,歌詞是這樣的「每顆心上某一個地方,總有個記憶揮不散,每個深夜某一個地方,總有著最深的思量,整個世界萬千的變幻,愛把有心的人分兩端,心若知道聯繫的方向,哪怕不能夠朝夕相伴,城裡的月光把夢照亮,請溫暖她心房,看透了人間聚散,能不能多點快樂片段,城裡的月光把夢照亮,請守候她身旁,若有一天能重逢,讓幸福灑滿整個夜晚!」。
  生活沉浸在愛恨瞋癡的情緒裡,很少有機會跳脫,真心希望我們不是只在死亡裡找悲劇。時間就是那麼剛好,遇上休假,可以參加她的告別式。清晨風雨中,沉重地踏入禮堂,我給她的母親及國外回來的姊姊傷痛的擁抱。望著前方數張照片,是那麼亮眼出眾,不像是我認識的她。回想照顧她的日子,她的面容雖少了那麼點自信,卻依然溫柔可人。心好痛好難過,一個好朋友又離我而去,身影消失在棺木中,心卻永遠存在!
  離開那滿是哀愁的地方,天空也漸漸放晴,但腦海中浮現更多的畫面:「放心不下小女兒的帆姐,你在天堂過的好嗎?你知道我曾去看你,哭喊妳的名字嗎?你放心,我還是會去看看冰淇淋(小女兒的暱稱),雖然年紀小,不過她真的很貼心懂事。」「華姊,修行了這麼久,終於回歸佛祖的身邊,一切病痛苦厄都遠去吧!辛苦了!我真的很懷念妳…。」「奶奶,你沒等我回來就長眠了,還記得常常趴在你床邊的我嗎?看到你的微笑及溫暖的關懷,總是讓忙碌工作的我,奢侈的覺得被治療了! 」感謝同在大德病房的醫療夥伴,更感謝每位讓我照顧的病人,其實每個人都有它超越角色、無邊際、澄澈的本性,每個人都有能力將慈悲和無條件的愛散發給他人,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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