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鄉的肉燥麵

■大德病房安寧共照社工師/ 許璦珍

許璦珍社工師

　　『宋大哥50多歲，為B肝帶原患者，已婚，獨生女兒長居國外，去年在美國診斷出肝癌，今年初即回台灣治療。一個月前病情急轉直下，醫師表示已無治癒可能，故會診安寧共同照護。

　　宋大哥情緒低落，低頭不語，當我多次前往探視時常見其蓬頭垢面，並時而凝視窗外遠方，旁邊沒有親屬陪伴，醫療人員擔憂之餘向我表達希望多關心患者的心情。當共照護理師如往常般對我陳述宋大哥的狀況及議題時，我心頭卻有著無比的壓力與沉重，腦中一直盤旋一個念頭『我又能幫助「他」什麼呢！』，「宋大哥」至今仍是讓我在工作旅程中難以忘懷的個案。

相遇

　　我帶著忐忑不安的心情來到病房，心中勉強自己一定要鎮定，否則患者亦會不安！走進護理站，見到「宋大哥」的主責護理師忙到無暇接應我，於是自個看完病歷後，用著〝沒事〞的表情與神態踏入了「宋大哥」的病室……

　　宋大哥您好，我是社工。（患者本半坐臥姿勢、低頭閉眼、蓬頭垢面，聽聞我的問候即緩緩抬頭，面無表情的回應謝謝。）

　　您昨晚睡得好嗎？（還不錯，妳有什麼事嗎？）

　　病房照顧您的醫護人員覺得您心情不好，請我來關心您。（喔…還可以啦！）

　　願意說說看嗎？（沒關係，我聽聽詩歌就好了，謝謝妳！）

　　那如果你想說、也願意時， 可以找我！（嗯...我知道。）

  隨即我離開了病室，恰巧碰見主責護理師，便跟她瞭解了一下「宋大哥」的狀況，卻聽見主護的擔憂：「病人兩天前曾提到，若台灣跟美國一樣槍枝合法，他就能舉槍自盡了！」，聽聞此訊後，我心裡才剛解除的警戒狀態即刻浮現，再度折返病室，這次非得跟他好好聊聊了。

　　我的兄弟姊妹都是B肝帶原者，已有2位死於肝癌，我媽媽也因肝癌過世了，我之後會怎麼死，我已經知道了。（敘說著生病歷程及治療過程…）

　　我就是作惡多端，做了很多壞事，才會得癌症！

　　如果生病也不能醫了，人生也沒什麼意思了。

　　我長居美國，軍人退役後就開始做生意，因此常在上海、美國兩地跑我一輩子都恨她！（「她」是患者的老婆）

　　在那次病室的談話歷程，我至今仍印象深刻。他的生命多采多姿，歷經了大風大浪；而今因病感嘆生命的無常及憤怒與無奈。他的故事令我有很多觸動，但再多的觸動我又能如何呢？請醫生幫他把病治好？讓他不憤怒、憂鬱、愧疚？還是帶他回到從前豐富多彩又健康的生活呢！

陪伴

　　宋大哥想要的，我每一樣都無法給，知道自己唯一能做的就是多跟他說說話、陪陪他吧！我又到病室來看他，他比三天前初見面時，顯得更有精神，更主動詢問了我「對宗教的看法」，也侃侃而談了。

　　我很少回到家鄉，沒想到竟是這樣的情況下回到了台灣，距離上一次回國已是10年前的事了。我唯一的女兒也在美國，半年多未見面，實在有點想她，卻也不想讓她的工作受我病況影響…。我以前是無神論者，昨天剛受洗，接受主耶穌的引領，希望能平安喜樂的走…。我很氣我的前妻，為何只因為我一次的傷害，她就遠走了之，有時我真的好想她…，還好主耶穌照應了我。

　　聽他這麼一說，我心中被他激起不少感動。多麼真誠的表達！多麼真實的情感！心底卻也充滿著對人生的無奈，似乎我也感受到了生命的有限，這份心情豈是泛起漣漪就能形容的！

家鄉肉燥麵與西瓜汁

　　我固定每隔一、兩天會去看看宋大哥，如狀況好就可多聊聊，但不一定每次都能說上什麼。不過今天他卻說：「好懷念台灣的XX肉燥麵喔！也好久沒過癮的喝西瓜汁了！但是醫生應該不會同意我吃。」見宋大哥不帶希望的神情，我心生同情與不捨，便自告奮勇幫他問了住院醫師的意思，沒想到醫師同意了，而我也興高采烈的下樓幫他買肉燥麵與西瓜汁。當他吃著熱呼呼的麵時，嘴巴還不時的道出「對！就是這個味！有家鄉的味道。」見他開心的神情及難得的微笑，我心中竟也同時有著滿足的感覺，覺得自己何其幸運能在親朋好友以外的人身上獲得難能可貴的幸福感，真是彌足珍貴。

感動

　　當然宋大哥跟其他患者一樣，身體愈來愈不敵病魔，除了昏睡時間越來越長外，也發現自己味覺全都改變了，常常吃不下，連最愛的西瓜汁也不喝了，他說：「西瓜都變鹹了。」我聽了很難過，卻也因不能幫他什麼而更感無奈。還好他思念女兒的心，也在姪女的協助下，透過視訊與女兒聯繫上，算是失去味覺滿足後的另一個安慰與幸福。然而，讓我猶為感念的，是在他口中道出的那句「謝謝妳的肉燥麵！」

反思‧意義

　　復元是案主欲達到重建自我主體性終極目標所需經歷的過程與努力，優點是復元過程中，案主可以發現及使用本身內外各種資源的潛能與力量；秉持著對優勢觀點信念的深刻認同與愛好，在醫院會診體系下，案主進入安寧共同照護接受更貼切的照顧。「宋大哥」的故事也許只是筆者眾多個案的其中之一，但每個「之一」都可說是筆者重要的工作夥伴，與他們的相處及對話，不但累積、豐富了筆者的工作能量，甚至更充實了生命的能量。

衷心感謝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