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12月25日 星期二

珍愛生命、把愛寫下來

■病人家屬/陳瑋

黑暗已經過去
黑暗不是結局,亮光才是
絕望不是結局,希望才是
死亡不是結局,生命才是……
芭芭拉.羅默爾醫學博士
引自《揭開生死謎》


  阿瑋不知道當您看到這封信時, 您是誰?就如同您也不知道我是誰,我們不曾相識,但您我可能共同有的經歷就是…我們都曾失去或可能即將失去摯愛,即便提筆的手重了些,在寫的過程中是如此的困難,因為淚水不曾停息過,傷口並未癒合,但每次提筆前塵往事總會浮現,難以一氣呵成,但我衷心期盼,當經歷過這一切,我願意提供、告知是什麼讓我學到了真正的愛,阿瑋在精神科領域中工作將近了二十年,但坦白說對於生死,我一無所知,因為一直逃避去面對它。

不惜任何代價。爸,我要您活下來
  在榮總三月初,醫師告訴我爸爸罹患惡性腹腔腫瘤,在那瞬間、臉色發白,我跌入了深不見底的冰洞,我的世界也隨之瓦解,那種排山倒海來的傷痛撕裂著我的靈魂,因為父親長久以來一直是我堅強活下去的重心,為了父親我捨棄許多的東西,但我從無遺憾。當我跌跌撞撞的成長後,才終於了解到世上最愛自己的人就是父母。因為愛,我隱瞞病情,握著他的手或推著輪椅在榮總的長廊到他最愛的池塘邊散步。
  我常說:手牽手、父女同心。
  我咬緊牙關說:爸,就算有一天你到地獄,你放心,我也要救你回來。
  我像老萊子想盡方法逗他開心,「爸,你這輩子最大的成就就是生了我。」
  我遺傳了你的智慧和善良,哥和姐就沒有遺傳到你的聰明。「爸,你最愛的孩子是誰?」爸總是笑著說:「妳怎麼老像個長不大的孩子,愛不是用說的,我不是用事實證明了,你老愛問這傻問題。」而我開始學會這輩子第一次抱著他,親著他說:「爸,我愛你,你是我最愛的人。」
  此時的我,是在炎熱沙漠之中,全然沒有依靠,我不信任誰可以了解我的心情,或是給我幫助,人情冷暖、我看清楚了。於是我告訴自己,再累再苦我也要靠自己力量走下去。於是獨自扛起24小時照顧他的責任,另外我不曾放棄希望,抱著病情報告,積極詢問各大醫師教授的意見。甚至我打電話回台大精神科,給我老闆秘書哭喊著,告訴胡醫師,我要他救我爸。誰能接受,在前一秒鐘他還是健康的老人家,而下一秒鐘我得快速接受他即將離我而去呢。畢竟我是人不是神,多年來的精神科訓練,也讓我束手無策。生命也許就是如此,讓人手足無措、欲哭無淚。於是無數次在黑暗中,我跪下來請求菩薩、我合手和上帝禱告,即便捨棄我的生命、即便所有的苦難病痛和業障由我承受、即便被釘上十字架上、即便令我墮入無間地獄、即便和魔鬼打交道、就算散盡家產,我都甘願。因為,不惜任何代價,爸…我要您活下來,我握緊拳頭向老天吶喊。

孩子,委屈妳了,妳忍辱負重
  於是我盡量在最短時間內明白,儘早送進安寧病房對我父親的病情會是最好的安排,我捨不得他受苦。第一次在大德病房中我們父女相擁而泣,因為我說:爸,你看我買不起花園別墅給你住,你的病房外面就有花園耶。當時他開心的像個孩子,每天只要有空就在小花園散步,他說:我要快些好、我要回大陸,你辭掉工作就可以和我一起回去。而我,也只能強忍淚水微笑相應。告訴父親就算有一天他走了,我也會和他葬在一起,等我生命到了盡頭,那時女兒就可以陪著你像現在一樣照顧你,而安寧病房的走廊,對我也是無止盡的漫長和荒涼。就在這走廊上,護理師素華姐對我說:「對我和我爸,這是我們都要面對的功課和成長。」當時我全然不明白她的意思,直到當我走完這人生艱辛的路途後,阿瑋懂了!因為許醫師的提醒,也因為愛,逐漸地我體會不能再欺騙下去,我選擇讓他明白病情,讓老爸自己做決定是否要做化療,當他知道後,他紅著眼眶說:「孩子委曲妳了,妳忍辱負重。」這時我再也忍不住壓抑許久的淚水,默默凝視著父親,心中想著:我還能這樣看著老爸,能有多久的日子呢?

一朵充滿年輕未完夢想的玫瑰花
  母親節,護理師幸勤送了老爸一朵康乃馨,老爸很開心,他要我去找花瓶裝花。幸勤寫了張卡片說:老爸是她們的最愛和唯一,常常親老爸,後來又送了一朵玫瑰花,當我看到他每天凝視著玫瑰花,我懂了,那代表著老爸年輕時未完的夢想和種種回憶。於是,我了解老爸的末期是在幸勤的愛中和素華姐的關懷中度過,而這些,連我們做子女的在之前都不曾給過。

捷運到了終點、請讓我下車
  從北醫再次回到安寧病房,老爸病情快速惡化,他不能進食也無法和當初一樣下床走很久,但是堅強的鬥志,老爸仍然勉強自己下床活動。嚴重的腹水和便秘讓他苦不堪言,我用盡各種辦法讓他排便,但仍然無效。
  雖然不是我爸主治醫師,但是愛心的林明慧醫師耐著性子面對老爸的固執和臭臉解釋,告訴我可以用酵素來幫忙,也的確有些效果。似乎整個過程,排便成為我努力的目標,我也寫下了排便集給病房。老爸也因為受不住病魔的折磨,他說:「捷運到了終點、請讓我下車。」
  之後,他再也不肯說話、整日昏睡,我明白他已經戰到最後一秒鐘,決定放棄。於是我在他耳邊告訴他,「爸,謝謝你讓我陪你走這人生最後一程! 原諒我,我沒有好好照顧你。」
  吳醫師問我:要做積極治療類似加護病房,還是減輕父親的痛苦。
  閉上雙眼,我壓抑著淚水回答,始至終我都沒有改變,現在的我必須學習放下和捨棄,雖然是痛苦的決定,就是請不要父親受苦。有時他爬起來,滿臉恐懼說有魔鬼,我緊抱著他、痛心著說:爸!陳瑋在這裡、陳瑋保護你,我不允許有誰能傷到你。沒多久,老爸終於離開我們了。
  往生時,壓抑淚水,我沒有哭出聲,因為我希望他沒有牽掛的走;因為我有父親的血脈,爸,我希望能做到讓你感到驕傲,不被擊垮的女兒。但是我想現在的我讓他失望了,對不起,爸!我沒有你的堅強。

爸!帶我走
  告別式上,沒有邀請任何人,我拒絕任何形式。在吵雜紛亂的法會中,相對於死亡的寂靜,這些陽世間所為的儀式,真的對亡靈,有任何幫助嗎?我真的不知道!
  因為我了解老爸只要親人陪著他最後一段路,當看到老爸枯瘦的遺容,我的堅強也隨之瓦解,我哭喊著:「爸!求求你,帶我走!」
  最愛我的父親走了,我一無所有,而只要有空,阿瑋就上山看老爸,我不要他孤單一人躺在墓園中。父親節那天,雖有颱風,我依舊上山,我告訴老爸,就算強烈颱風,我用爬也會上山,沒有任何事情可以阻止我的決心。因為隔壁有新墓動土,有很多泥土推積在我爸墓碑前,我不斷用手把泥土搬開,阿瑋知道傻氣,但還是心疼!

生命的存在畢竟是有他的意義
  在經歷這場心力交瘁的半年,我終於倒下了,阿瑋窩在房間裡,思念總是如影隨形,我努力在夢裡尋找父親,在夢裡我可以逃避一切。但我清楚明白,魂飛楚岫、魄繞陰山,我的心緒仍然鎖在安寧病房那條暈黃的走廊,榮總的花園水池邊,那裡,有我和父親相處的情境。阿瑋知道我要藉助任何方式讓自己再度爬起來,我開始閱讀《綠葉緩緩落下》、《在天堂遇到五個人》、《揭開生死謎-三百名瀕死經驗重生者的永生啟示》,揭開生死謎這本書讓我了解,生命是讓我學習怎麼是真誠愛人和幫助人;死亡不是結局,生命才是,也讓我心靈獲得些許安慰。也在此時,腦海中浮現老闆胡海國主任當初的話:儘早回到現實。於是我回到了醫院,藉著工作減輕哀傷,如同胡海國主任說的,把愛傳出去、關心別人、支持脆弱、分擔煩惱,因為,個人生命的存在畢竟是有他的意義。

阿瑋完稿於 96.8.8 at 5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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