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9月25日 星期二

安寧病房中的急與緩~一位臨床心理實習生的實習感受

■大德病房實習心理師/方軍傑

  安寧病房是「急性」病房!

  這句話一直環繞在我腦海中,時不時地會被我想起來。我在想,或許是與我的認知有強烈的不同,有很大的落差有關。在我還沒到大德病房之前,總是對於安寧病房有許多想像。如同大多數沒有接觸過安寧病房的人一樣,所有的資訊都是從網路上或書籍上得知,但每次的獲得都是一些片段,所以在片段與片段之間,想像就會發揮他的作用。於是我開始想像,安寧病房之所以被稱做安寧病房,那是每一個病人都可以在死亡前的一刻得到寧靜的地方。同時,對我來說,一個寧靜的地方,應該是一個令人安心的所在,在其中的時間是緩慢且源遠流長的。也因此,在這邊構築出我對安寧病房的想像,應該是屬於一種令人安心、緩慢的陪伴,並且可以讓每個病人都在寧靜中渡過最後一刻的所在,而無法與「急性」病房畫上等號。

  然而,來到大德安寧病房,並實際參與其中,我才發現,安寧病房確實是一個「急性」病房。在這邊我想要先定義一下所謂的「急」,這邊的「急」應該是迫切;緊急的意思。迫切的是病人的症狀需要被處理,緊急的是病人的需求需要被滿足。因此,在大德病房裡的每位醫護人員,並不如我原本所想像的,對於每個需要處理的問題不感到急切;而是用一種,極為細膩且緩和的態度,去快速的面對問題及進行處置。在這裡,「急」與「緩」不是相對,而是相容共生的一種狀態。

  現在我知道了,對於安寧病房的想像,不全然是對的,也不必然是錯的。放「緩」的是我們的動作,我們與病人與家屬間的相處;而做「急」的則是對於病人解除症狀的需求、理解家屬與病人受苦的感受。然而,這樣的緩急並濟,對於我來說,其實是非常困難的,很多時候,我會過於著急,急著想要去理解別人,把理解當作是一項需要完成的任務,卻忘記了相處是要緩慢進行,所以常常會碰得滿鼻子灰,這個時候我與病人可能會有相同的感覺,因為無法理解對方(讓對方理解)而感到挫折。

  我想起與我相處過的一位病友大姊。在轉入大德病房時,非常喘,很不舒服,因為太痛苦了,表示自己能夠接受死亡,希望能夠快點度過這段痛苦的時間。後來在我們團隊調藥之後,大姊的病情趨於穩定,喘也控制下來。這時候大姊反而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因為原本準備好死亡的她,卻突然有了一段可以利用的時光,這樣的時光反而讓她產生一些罪惡感,認為這樣的自己在拖累家人,而出現難過的心情。我進病房關心之後,大姊跟我說了很多關於她這陣子住院的心情,以及以前人生的經驗,過程中難過的落了很多次眼淚。後來提到關於死亡的不安,但由於時間的關係,來不及好好談完,便相約明天再繼續。第二天我再進去,大姊向我表示,她昨天想了很久,已經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麼,也知道之後該怎麼做了。詢問大姊是否可以分享給我知道,大姊反問我「那你知道你自己想要的是什麼嗎?」我當時急於想要知道大姊心中的想法,而選擇將這個問題用「我也不清楚」帶過,希望能夠繼續探問下去。但是大姊給予我的回答是「你並不是不知道,而是你沒有用心」,並向其他醫護人員表示之後不要我再去找她談話了。

  我不諱言收到訊息的當下其實是相當挫折的,甚至有些生氣,認為是她自己不說,為什麼還如此強硬地拒絕我。後來我仔細想想,才發現是我太「急」了,然而這個「急」卻不是一種想要理解他人、靠近的「急切」;反而是出自於我自己想要達成目標,完成任務的「急迫」。這樣的「急迫」讓我無法用緩慢漸進的方式與他人相處,而相處的雙方,在無法相互理解的狀況下,挫折感油然而生,只好用不再接觸的方式來離開這種不舒服的感覺。所以其實是我的疏忽,讓彼此雙方都感到不舒服。

  經過這次的經驗,讓我更能夠感受到,所謂的「急性」,除了醫療上緊急處理的涵義之外,其實還含有一種,極欲幫助每個住進來的病人及家屬的迫切感,那是一種人與人相處真實的反應。就好像是你有朋友受傷,而你急著想要幫忙的感覺;而不是把幫助病人的症狀視為只是自己要搞定的某個問題。

  在大德病房的醫護人員,每一位都會用最適當的方式,「急切」且「緩慢」的幫助每位住進病房的病人及家屬。而我也在這半年的實習中,在他們身上看見且學習到好多。以後如果有機會向別人介紹這裡的話,我會說「這裡是大德病房,它是不一樣的「急性」病房,因為在這裡發生的每個問題,大家都會「急」著去幫忙改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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