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德病房實習心理師/陳姝卉
時仍冬日,冷鋒過境時天色湛藍,位居高樓的窗邊方向可以眺望紅橋橫跨蜿蜒河水的好景色。從走廊望進病房,拉簾未完全緊閉的床尾縫隙可見總是端坐在窗沿陪客椅上陸奶奶的獨女,背著光像一尊黑色剪影,默默守護著沉睡在陽光浴中的奶奶。
奶奶年邁過耋,與女兒同住,近年因失智白天無法在家自理,女兒上班時即被託付於日間照護機構。就像上幼兒園一樣,期待藉著老人樂園中的一些復健康樂活動維持大腦認知不要退化太快。因著失智的影響與洗腎的緣故,奶奶越來越孱弱的身體頻繁往返於醫療院所間。而這次住院,身上的點滴及尿袋等管路,在樓下病房多次病危時上下跳動的不穩定生理指標,天天都像布偶戲的拉線緊揣著奶奶的眉頭、女兒的心。
「……我媽非常愛面子、愛漂亮,她的個性沒辦法接受身上插著很多管子的樣子。」那日上午,女兒一如往常,侷促地坐在陪客椅上,眼神朝向床頭沉著呼吸熟睡的母親。「她已經是末期昏迷了。她很重視尊嚴,繼續原本的醫療方法違背她的個性,所以申請了安寧病房,讓她能比較舒服又有尊嚴地離開。」女兒細述著奶奶的個性與過往,失智十餘年來照顧歷程使母女倆更加相依相惜。她按著對母親的了解做了安寧醫療的安排,舒緩了母親因不適而緊皺的眉心,但遲遲不敢道出的告別之語也隨著奶奶病況搖擺,晃蕩得她坐而難安。
「我們倆各有各的主見,以前我們會因為不同意見鬥嘴,但這次我按著她的個性做,我捨不得也怕做錯,好想聽到她告訴我她是怎麼想的,但她不可能再回應我了……。我想多留住她一點日子,但又想讓她趕快解脫,時間就快到了……」雙肩緊聳的女兒聲音壓抑著深處亟欲冒出的巨大情感,對母親的懸念是心中的愛與困惑難再像以往般的說話傳遞,難再尋求媽媽的撫慰與建議。
「……每當妳面臨任何的決定,媽媽不在場的時候,妳不也常常想像著媽媽在跟妳鬥嘴嗎?妳知道媽媽的想法啊!妳要相信自己,媽媽也相信妳。」女兒聽著我代母親訴出的告白,摘下眼鏡的疲勞眼眶不停地被眼淚洗刷,也抹濕了臉頰。肉身媽媽的確無法用實際的行動安慰就將要獨自在世的女兒得一個人面臨的惶惶失落,然而我們心中的媽媽形象卻仍總是能在兒女需要她的時候,響起熟悉的聲音來陪伴指引。
眼淚充潤在無聲勝有聲的空間中。用力吸一口氣,女兒說自己突然想起年輕時迷戀追星的往事,奶奶是怎麼看待女兒這麼多年來對偶像的癡迷呢?「……我想,她總是希望我過得快樂吧,她只希望我無論如何都要過得快樂,好好照顧自己。」說到這裡,女兒的眼淚逐漸收乾,像是悟瞭到母親的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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