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6月25日 星期一

安寧病房的練金術士

■臨床心理師/胡淑娥

胡淑娥 臨床心理師
  這個世界上最有意思的莫過於人吧!哲學家說人是一枝會思考的蘆葦,不只是這樣活著,還會創造一些學科來研究自己為什麼是這樣活著;想要活得更好,就試著去瞭解人的行為和心理運作的歷程,找出是什麼促使人能朝向自我成長。每個人都是自己的哲學家、心理學家。
  然而,有時我們需要找人談談。一個國三的男孩因為情緒失控來到會談室,一位事業有成的中年婦人因為失眠而來會談室;心理師被賦予的任務之一便是在人們面對複雜的人生挑戰時,促使這些人有機會適當地瞭解自己以及所面臨的處境,重新找到自己的力量與因應的方式,並從這段過程中有所成長,也能回過頭來欣賞這一切。
  評論家與小說家湯姆‧沃爾夫(Tom Wolfe,1977)曾這麼形容美國社會瀰漫的心理學熱潮:「一頭栽進『我的年代(Me Decade)』的煉金術夢想。舊的煉金術之夢把基本的金屬改變成為金子,新的煉金術之夢是:改變一個人的個性~改造、重建、提高和完善一個人真正的自我….然後觀察、研究並喜愛它(我!)」
  這反映了一般人的期待,希望有個神奇的方式,徹底改變自己。然而,煉金術並沒有點石成金的魔力,我相信它能做的是在一堆銅鐵當中,去看到金子的存在~最純粹的本質;就如同我們相信的,個性並不會在短時間內因為治療而改變,但是治療開啟了一個新的眼光,放下凹凸變形的鏡片,看到自己的力量,最可貴的是這段願意看到自己的過程,也會讓自己學會人生最重要的一件事~負責。一個不喜歡自己的年輕人,在會談期間,有機會發現「討厭的人或討厭的自己,並非都一無是處」。
  心理學家看到的並非都是不健康的人,相反地是要鼓勵人去看到自己的優勢與長處,甚至要學習運用自己的優勢能力來因應各種挑戰。個人不免會在健康、家庭、事業或人際關係等等遇到各種變化,這些變化對人最大的挑戰是要面對失落與未知。多數人在這一生當中經歷過大大小小的壓力,早已累積豐富的實戰經驗,但是即將與死亡正面遭逢,仍不免讓人一時步伐踉蹌,有些人很快就站穩了,有些人則需要扶持前行。
  很多病人告訴我,死亡不可怕,真正令人害怕的是不知何時到來的死亡。這段時間或長或短,從我們一出生就有死亡的威脅,研究焦慮的心理學家認為,我們這一生的成就都來自於為了排解死亡焦慮,當我們投注多數的心力在工作、愛的追尋或各種創造性活動時,會一度讓我們以為生活是不變的,甚至體驗到某種永恒的感受。
  病人走在我們前面,在體驗他自己獨特的人生;而我只是有幸參與病人最後這段旅程,有些病人也願意讓我與他合作;死亡究竟是無法改變,但有機會還是要帶著病人看到他仍有一些小小的選擇,只要他願意調整眼光、調整目標,並非都是無助與受挫的經驗。前不久陪同一位呼吸喘的病人做放鬆練習,那一個禮拜觀察他在喘的時候,自己用呼吸調整的方式放鬆,胸口就不那麼緊。病人告訴我:這是我年輕時候就會的,好久沒這樣做了。是啊,這是你本來具有的能力,我們只是促使你找回來,看到自己力量所在。

  有朋友養蝴蝶,當蝴蝶羽化時得要奮力從小小的蛹中爬出來,再讓體液衝到翅脈,翅膀才得以伸展,飛向天空。朋友不忍蝴蝶在蛹殼中費力掙札,把蛹殼小小的裂縫剪得更大,但爬出來的蝴蝶卻無力伸展翅膀。在陪伴病人的過程中,能做的也就是跟著病人的步調,給予支持,讓他力量展現,不是咆哮奮戰的力量,而是安穩自己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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